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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十八章 報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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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外天。

此地絕世獨立,是天下奇人矮胖老人的居所之一,長年被雲霧封鎖,個中暗藏迷陣,雖然不是什麽龍潭虎穴,但忌憚著矮胖老人的聲名、神通,縱然是天尊、佛祖,等閑也不會闖關直進。

曹暮從天庭中轉了一圈,對這些事情多少摸底,所以才放心大膽地帶著姜冉等人重回了天外天——縱然這裏擋不住那個無敵子,但別人,總歸會有些顧忌。

可偏偏就有不信邪的。

賢王、王琦聲與三山十八友之首、王宇父子,聯袂闖關,一場惡鬥,把曹暮逼入了絕境!

絕處,逢生!

“這……是什麽東西?”曹暮瞪大了眼睛,喃喃地嘟囔著。

就在曹暮的眼前,突然斜斜豎起了一根柱子!

這根柱子足足有十人合抱粗細,直插入地底,把曹暮的整個視線都遮擋住了,曹暮擡頭向上望去,柱子高不見頂,直通到浮雲深處,倒似把天外天的天都捅破了一個窟窿!

柱身黑沈沈的,像是玄鐵打造,插入地面的部分卻如同鍍了金,燦燦閃光——說是底部,卻也有數十丈高,非得仰頭,見不到柱身。

“我的……”曹暮驚嘆著站起來,向外走了幾步,用手指輕輕彈一下柱子,叮叮有聲,再向外看,天外天的絕壁被捅了一個大洞,在絕壁的中間的露出柱子的一端,卻也是金光燦燦,瑞彩沈沈。

不知怎麽,曹暮總覺得這根柱子絕不是第一次看見,但思量半晌,卻怎麽也想不起來。

“好……”又過了一會兒,旁邊忽然響起王琦聲的聲音。

“啊……不好意思,我把你給忘了……”這根柱子出現的太過突兀,曹暮只顧了驚嘆,卻忘了剛才還有一場死鬥還沒完。

不過,盡管還是對柱子的來歷摸不清頭腦,曹暮卻也明白,恐怕是沒有打下去的必要了……

“好……好……好……”王琦聲面色慘白,很有點兒落魄似地站在一邊,嘶聲開口。

曹暮聞聲望去,卻見王琦聲口一張,吐出一灘鮮血!他的雙手,正按在右胸前,上面插著三根扇骨。

“事先聲明,這柱子不是我變出來的,你要報仇,可別找錯了人。”曹暮看著王琦聲的這一副慘相,差點兒樂出聲來。

不用細想,曹暮也明白,必定是在王琦聲想要以龍卷風把自己刮走的那個時候,這根柱子從天而降,非但把龍卷風給震沒了,還讓王琦聲受了不輕的內傷;而自己孤註一擲的最後一擊也沒放空——自然,十成十還是沾了這根柱子的光。

“連……欺天大聖都出手了……那老夫……老夫還有什麽話好說……”王琦聲踉蹌著倒退了幾步,忽地一聲長嘯,“宇兒,咱們走!”

長嘯過後,從阿旁宮中前後跳出三個人影,當先一人正是王宇。

王宇幾個起落,到了王琦聲的身邊,扶住王琦聲,兩人一起飛掠而走,轉眼消失在天外天的迷陣之中。

“曹大哥!”緊隨在王宇身後的是清風、明月兩名道童,他們在阿旁宮內與王宇幾場惡鬥,雖是一直占在上風,怎奈王宇變化多端,太過滑溜,始終沒能做到曹暮囑咐的速戰速決回來幫手,這時二人見曹暮在場,卻也不敢深追,趕緊過來詢問曹暮。

哪知道,曹暮的人就像傻了一般,呆楞當地,卻不作聲。

“曹大哥?”清風和明月對視一眼,不禁納悶。

曹暮還是一言不發。

清風和明月的疑惑又深了幾分,莫非剛才那個妖精給曹暮用了什麽迷魂妖術?可他們又為什麽跑了呢?沒理由啊?

良久。

曹暮忽然一蹦半天高,“嗷”地大叫了一聲。

“曹大哥?”清風和明月嚇了一跳,趕緊扶住曹暮,同時卻也在心裏認定了:曹暮必定是被妖精給下了什麽法術,以致於大為失常——在往日,雖然嘴上不說什麽,可清風與明月至少對曹暮的縝密深沈的心計還是佩服的,什麽時候見他這麽怪叫過了?

——清風、明月二人來得稍晚了點兒,就在王琦聲脫口叫出三個“好”字來的當口,那個從天而降的柱子,已然消失不見了。

“那個家夥說什麽?齊天大聖?齊天大聖?那是……如意金箍棒?”曹暮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,口中喃喃著,身子向後一翻,就此暈倒。

一場風波過後,曹暮、姜冉、清風、明月、還有太白長庚星,五人聚到阿旁宮內的一間未受波及的側房內,總算驚魂稍定。

五人都沒受什麽大的傷害,只有小女孩,上來就被王琦聲的法寶困住,王琦聲退走之後,曹暮倒是從法寶中將小女孩放了出來,但小女孩卻昏迷不醒,被移入臥房中。

不過,眾人倒也不怎麽擔心小女孩的安危,因為,王琦聲顯然是早知道了小女孩的厲害,有備而來。他的那件法寶……說穿了,只是個大號的酒壺。小女孩似乎只是猝不及防之下被灌了一肚子的美酒,結果醉暈過去了而已……

“曹小哥兒,你當真聽清楚了?真是大聖?”太白長庚星拈著胡子,很是鄭重地問。

“沒錯兒。”曹暮揉了揉自己的膀子,點點頭。

就是聽錯了,曹暮也不覺得那根柱子有可能是如意金箍棒之外的任何東西。

“真是大聖?”太白長庚星雖說還是在問,卻已經笑了一個滿臉開花,曹暮繼續齜著牙揉膀子,懶得回答。這一戰盡管時間不長,可曹暮還是吃了點兒暗虧的。

姜冉、清風、明月三人坐在旁邊,一言不發。

王琦聲和王宇來天外天鬧了這麽一場,到頭來雖然鎩羽而回,但天外天的阿旁宮也有一半以上被毀——這大多出自清風、明月二人的手筆,王宇滑溜得緊,清風、明月四處堵截的最大成果就是拆房,為此,曹暮倒是沒有發脾氣,但一句“原來天尊隨侍的統領都是出身泥瓦匠”,已經足夠讓這兩名道童擡不起頭來了。

不過,姜冉的沈默倒是令曹暮有些詫異。

自從上得天外天以來,姜冉終日與小女孩說笑逗樂,雖不至於真就像是小女孩的“母親”,但至少也沒露出什麽憂愁煩心的表情。

這一點,曹暮倒是早就看得透了。

自然,姜冉一直都是自負的,在內心中或許也會有些“姜冉不出,如蒼生何”的念頭,但她也算是經歷過了一些風雨,這種想法就算真有,也不會就傻到了當真的地步。

在曹暮看來,姜冉是個很適合等待的女孩。與其在外面為了什麽有關天下蒼生的“大事”奔走,還不如說在某個類似天外天的地方隱居等待更符合她的性子。如今,事局趨於明朗也好,紛亂也好,天外天,的確給了姜冉難得的安寧。

就是王琦聲和王宇上門來“請”姜冉的時候,姜冉也只是按著曹暮的吩咐,找個地方偷偷躲了起來——至少姜冉在心魔界中是見過王琦聲的,卻依然采取這樣的方式來躲避,這其實已經很能說明些問題。

但無論如何,姜冉卻不該這麽沈默。

曹暮暗暗皺起了眉頭。

最高興的還是太白長庚星,此老一見風向不對就躲了起來,直到曹暮醒轉才重又現身,幾番打聽之下,聽得“欺天大聖”適時出手,便再也笑得合不攏嘴了。

“曹小哥兒,既然有大聖為你出頭,你自管放寬心,穩坐了釣魚臺,天外天,從此無虞!”太白長庚星連連捋著胡子,笑道。

“大聖?在哪兒呢?”

曹暮一翻白眼,只覺得滿腦門都是官司——出手相助的恐怕是齊天大聖美猴王不假,可他為什麽出手?又為什麽出手之後連個面都不露?就從《西游記》中得到的印象,藏頭露尾可不是孫大聖的作風。

“這……”太白長庚星一時語塞,馬上又接上了話頭,“曹小哥兒,你只管放心就是,大聖既然已經來過,必定不會放手不管。再怎麽說,大聖他也是……”

說到這兒,太白長庚星忽然像是警醒了什麽,訕訕地住了口。

“大聖他也是什麽?”曹暮自然不會放過太白長庚星,緊追著問。

“這個……這個……”太白長庚星的神色尷尬起來,支吾了兩句,卻不想說。

“是什麽?”曹暮瞪眼了。

“老漢曾經偶然聽說,曹小哥兒的恩師便是大聖的師尊,換言之,大聖也就是曹小哥兒的師兄;師弟有難,想來師兄定會相助,更不要說大聖一向古道熱腸,怎會放手不管?再者,大聖最為尊師,又最好面子,如今他既然現身,也決不會容許有人在他恩師的天外天放肆。”

一見曹暮想要翻臉,太白長庚星連個哏都沒打,說得極快,卻在無意中透露出來自己剛才躲起來歸躲起來了,卻也還偷偷聽著墻根,把曹暮自承是矮胖老人的弟子一事也當個確實的消息給消化了。

“……老星,我倒真不知道,你肚子裏還藏著這麽多故事……”沈默半晌,曹暮悠悠開口,把太白長庚星的臉都嚇得白了。

“……這個……曹小哥兒,老漢也只是聽說……”太白長庚星陪著小心,訕笑著道。

曹暮冷冷哼了一聲,不再管他,只是自己盤算起來。

太白長庚星的這幾句話的分量可是不輕……曹暮面上古井不波,心中卻大為震撼。

原來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孫悟空的師弟?這……這算什麽?

不,這還不算什麽,孫悟空的師傅是誰?菩提祖師啊!那個……那個矮冬瓜是菩提祖師?開什麽玩笑……

避禍天外天後,曹暮從姜冉口中早把她所知道的事情都問了個清楚,也變著法兒地讓太白長庚星把他知道的小道消息榨了許多出來,這其中有太多紛亂的線頭,就是心思縝密的曹暮,也花了好久才算是整理出了一個大概。而在這個大概當中,曹暮推導出了太多的事實——諸如無敵子被渾沌占去軀殼等等大事,不一而足。可最讓曹暮摸不清的,卻還是矮胖老人的身份。

在曹暮想來,矮胖老人必定是個天地間了不得的人物,能讓三清稱一聲“宗主”,和鬼母平輩相交,就連王琦聲欺上門來也還顧忌……說不得,三界之中,他該是大名鼎鼎。

但曹暮絞盡腦汁,把自己所知的上古神話都想了一個遍,還是死活想不出哪兒會有這麽一號。

可要是按太白長庚星說的,矮胖老人就是菩提祖師,曹暮又覺得實在是把矮胖老人給委屈了……

“我……還掛著她,先走了。”就在曹暮沈思的當口,一直默不作聲的姜冉突然開口,接著站起來,不等曹暮發話,就要離席而去。

“我說,小冉你……”曹暮脫口而出。

“什麽?”姜冉回身,問。

“那個……沒事兒,你先去吧,等會兒我也去看看……嗯……天也不早了,你又受了驚嚇,要不就早點兒休息也好。”

曹暮話說一半,忽又改口,只是望著姜冉離開的身影,若有所思。

姜冉既然走了,眾人也都各有心事,不多時,便自行散去,各自回到自己的房內——雖說也有人的房間在這場莫名其妙的風波中被毀,但以阿旁宮的規模,再找間房卻也不是難事。

不久,便已入夜。

天外天,靜謐得很。

清風、明月二人聚在一間房內,為明天重建阿旁宮的事情愁眉苦臉——曹暮早打了招呼,被誰毀了的,就由誰來弄好。

太白長庚星也在犯愁,剛才他無意中對曹暮說了矮胖老人的些事情,依著太白長庚星對曹暮的了解,等到曹暮自己理清了頭緒,說不得還會來逼問些什麽,如今人在矮檐之下,無法不低頭……

小女孩在床上翻了個身,小臉紅撲撲的,睡得更甜了,要是她知道自己今天喝下去的東西叫做“酒”的話,沒準兒還會在夢中叫出一句“好酒”來也說不定。

曹暮,站在孤峰絕頂,阿旁宮的宮檐上,雙目望天,沈思不語……他心中有個預感:這個夜晚,或許註定不會平靜……

姜冉呢?

阿旁宮,書房。

書房很大,除了兩張方案和幾張座椅之外,還有七八個書櫃,上面擺滿了各種典籍,四面墻壁上很隨意地掛著不少書畫,其中不乏失傳了的名家之作——當初,矮胖老人在建起阿旁宮時也算是下了不少血本。

姜冉正站在書房的一角,手中拿著一卷畫軸,是剛從墻上摘下來的,原本畫軸所在的地方,是一幅人像。

這幅人像,是姜冉從心魔界中帶出來的。

在心魔界,姜冉第一次見到小女孩的時候,曾在竹樓上發現了這幅人像,在那之後,這幅人像便一直帶在姜冉的身邊。上得天外天後,姜冉瞅個空檔,將人像掛在了書房中,再用另一幅畫遮住了。

姜冉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這麽做,她只知道,這幅人像對她來說似乎無比重要。

這是一幅工筆仕女圖,人物……正是姜冉自己。

“……某忘卻姓名,為世所棄,流落有情林,幸得嬌妻……三月,聞妻重身,喜不自勝,為此畫已酬妻之深恩,並盼麟兒……”

姜冉默念著畫上的題字,目光有些迷惘。

忽然,一聲低低的嘆息傳入了姜冉的耳中。

“……你……來了?”姜冉沒有回頭,輕聲問。

“小冉!”聲音很低,卻能聽得出,說話人無比激動。

“華文昌……”姜冉回過頭來,望著自己面前這個黑衣白眉的男子,盈盈珠淚欲滴。

“小冉!”華文昌急切地上前兩步,似是想要把姜冉就此擁在懷中,但看見姜冉眉頭微蹙,又停下了。

兩人就這樣面對面站著,相互凝視著對方的目光。

自心魔界中匆匆一會,這一面,又相隔了許久……

“你……還好嗎?”過了好一會兒,姜冉忽然開口,打破了似是已凝固的時間。

“我……”姜冉這普普通通的一問,卻讓華文昌難以對答。

我還好嗎?

華文昌忍不住有些想要苦笑。

什麽是好?什麽是壞?華文昌竟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怎樣了。

渾沌現世,天庭淪陷,無定鄉群妖又差不多都被蒙在鼓裏,讓“無敵子”當了槍使,這種事局之下,怕是沒人能說自己“還好”。更何況,華文昌自知,渾沌早晚會找上門來——甚至可能會很快就找上門來。這……無論如何,也不能算“好”。

與此同時,華文昌卻再一次於意料之外的地方找見了姜冉,而姜冉,也早對他沒了敵意,甚至還……這要讓華文昌說出個“不好”來,倒也難了。不過,華文昌也還知道,這樣的話,姜冉是不會樂意聽的,至少現在,不會樂意聽到。

“你來看看這幅畫……上次太匆忙了,我沒機會讓你看。”不等華文昌答覆,姜冉已將身子讓開,把話題岔到了一邊。

“嗯?畫?”華文昌有幾分詫異,湊到近前,端詳起來。

一旁,姜冉微微嘆了口氣。

王琦聲父子在天外天攪鬧的時候,姜冉依照曹暮的吩咐,自行躲了起來。但在這紛亂的狀況之中,誰也沒有註意到華文昌也趁機混入了天外天,並先一步找到了姜冉,暗中傳音,約姜冉入夜後在阿旁宮書房相會。

姜冉聽到華文昌的傳音後,驚異之餘,一顆心全都亂了,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姿態與華文昌相見。思量到最後,姜冉決定,還是先把小女孩的事情給華文昌說個清楚,用些紛亂的事態把自己的心事掩蓋起來再說,接下來,再看華文昌如何動作就是了。

——像在心魔界華文昌受矮胖老人一掌,看似到了生死關頭時倒也罷了,現在這樣的情況下,姜冉卻還不願先由自己挑開那層薄薄的窗戶紙。

“這……是我畫的?”至少,姜冉很成功地轉移了華文昌的註意力,望著這幅無比眼熟的工筆仕女圖,華文昌的眉頭一下子皺緊了。

“我想,我有理由知道這是怎麽回事。”姜冉心頭一跳,卻做出了很平靜的樣子,慢慢地說。

“這個……”華文昌的臉一下漲紅了——這種體驗,對華文昌來說還真是異數。

不錯,上溯五百年而回,更經歷了種種生離死別,大喜大悲,華文昌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了,但要讓他當著姜冉,這個他鐘愛一生的女子面前講出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來,卻還著實有些難度。

總不能直接說……我讓人給關到心魔界裏,靠,你也知道,魔由心生,我那會兒什麽記憶也都沒了,心魔又變了你的模樣,於是我稀裏糊塗地順水推舟,就和心魔變的那個你成了親。後來,心魔變的那個你懷孕了,我就畫了這幅畫出來,以示我非常高興?

可就算連掩飾也沒法掩飾,華文昌尷尬地琢磨著……說什麽呢?說其實後來我看穿了心魔變得那個你不是你,記憶也恢覆了,於是我一氣之下就把你……哦,不是,是把心魔變的那個你給宰了,這才離開了心魔界,順道兒還讓自己的功力更上了一層樓?

“小冉……這個這個……這幅畫……它……它是怎麽到了你手上的?”

華文昌的額頭上開始冒汗,自從經歷了五百年後天庭那一場大變以來,華文昌不管遇到什麽事情,哪怕是千鈞一發危在旦夕了,也還是履險如夷,瀟灑自如,哪兒有過現在這樣的狼狽?

“那還是讓我來說吧。”姜冉差點兒讓華文昌的尷尬模樣逗笑了,趕緊板起臉來說,“你曾經被人……哦,就是天外天的那個宗主,關到心魔界裏,魔由心生,你記憶全失,心魔又變了我的模樣,於是你稀裏糊塗地順水推舟,就和心魔變的那個我成了親。後來,心魔變的那個我懷孕了,你就畫了這幅畫出來,以示你非常高興。”

“你怎麽知道……”這回,華文昌額頭上的汗珠真的滴下來了。

“再怎麽變,你也還是你,你的心思,好猜。”姜冉似乎是忍不住了,噗哧一笑。

“這個……”華文昌怎麽也接不下去這個話茬兒,在姜冉的面前沒來由地笨拙起來。

“要不要我繼續往下說?”姜冉眨眨眼睛,問。

“我看……不用了吧?”華文昌趕緊搖頭。

“這可由不得你。”姜冉嚴肅起來,“華文昌,你就沒覺得有些事情很奇怪過?”

“嗯?啊……奇怪?”華文昌順著姜冉的話頭往下走,忽地警覺,“奇怪?”

“奇怪。”姜冉點點頭。

“等等……讓我想想……”華文昌回過心神,沈吟片刻,也發覺了其中的不對,“上一次,我再入心魔界,還是到了有情林中……我當時也在奇怪,按理說魔由心生……就算是我斬滅了自己的心魔,心魔界中的景象也該有所變換才對……這麽說來,你到心魔界中時,曾經去過了我住過的那座竹樓?”

“不止……”姜冉苦笑著說,“華文昌,你難道沒想過?那個在心魔界中管我叫‘姐姐’的小女孩到底是誰?”

“那個小女孩?”華文昌這才把眉頭深鎖了起來。

華文昌剛潛入天外天時,也曾聽到王琦聲沖曹暮叫著什麽要“迎回主母和小主人”,但他只為了得知姜冉也在天外天而驚喜了,卻沒去想王琦聲說的那個“小主人”到底是誰。

而在這之前,華文昌也從來沒有想過——或許是在下意識中不去琢磨也說不定——當初在心魔界中遭遇的那個不怕逆天邪功,甚至能運使誅仙劍的小女孩到底是什麽來頭。哪怕是有時偶爾在腦中一閃,卻也只當小女孩是心魔所化,又或者是姜冉的心魔而已,並不在意。

這樣的表現自然與華文昌以往的性子很有些不同,但當華文昌被姜冉提醒,從新審視這個事實的時候,華文昌突然發覺:或許,從一開始,自己就已經知道了小女孩的來歷,只是……不願接受。

“小冉……你是說……”華文昌一陣頭暈,身子一晃,退後幾步,背靠在書櫃上,望定了姜冉,目光不知是驚愕還是猶疑。

“……你也該早就知道了,來天外天之前,我被軟禁在了元始天尊的紫雲閣,曹暮曾經去那裏找過我……”姜冉似乎想要把話題繞開,但還是鼓足了勇氣,慢慢開口說,“曹暮問我,小女孩是誰,我告訴他,他是……我的女兒!”

“……小冉……你……”華文昌囁嚅著,不知該說什麽是好——因為,華文昌分明從姜冉口中聽到了“我的女兒”這四個字!

“我沒有別的選擇,甚至,我也顧不上害羞……”姜冉的臉一紅,與自己的設想不符,剛才竟然把“我的女兒”給脫口而出了,這麽一來,姜冉也張口結舌起來。

書房中,兩人面對面站著,尷尬的氣氛蔓延開來。

“小冉,這就是你在我和李亞峰之間……做出選擇的原因?”過了好久,華文昌突然說話了,聲音仿佛從遠處傳來,又仿佛高高地浮在天上,顯得很不真實。

被姜冉點醒之後,華文昌馬上就悟了。

那個在心魔界中搶去自己的誅仙劍,給自己用了“撩陰腿”的小女孩……居然……是自己的女兒!

是自己與自己的心魔生下的女兒!

華文昌幾乎要仰天大笑了——這算是什麽?

——怪不得王琦聲在離開心魔界後對自己欲言又止,像是有什麽事情很難說得出口!

我竟然自己和自己生下了個女兒出來!

天大的笑柄!

華文昌幾乎是在一瞬之間,就想到了姜冉把小女孩說成是“她的女兒”時的心情:要是不給這個小女孩強加個來歷,他華文昌還有什麽面目出去見人?

但這樣就可以了?

連王琦聲都能想得明白,這還能瞞得過矮胖老人?別說以矮胖老人的神通,自己未必能勝得過他,就算是現在就在這裏把他殺了滅口,隔了這麽長時間,恐怕早就傳得天下皆知了!

就是傾三江五湖之水,也洗不幹凈自己的面子了!

華文昌越想越是羞惱——哪怕不去在乎別的,就連自己這一關,也根本不可能過得去啊!更不要提自己上溯歷史回來,原本是打著要維護姜冉周全,到頭來,卻讓姜冉為自己背上了黑鍋?

而……最令華文昌心寒的,怕是姜冉的這個選擇……已經與愛情無關。

“華文昌……你……想說什麽?”姜冉忽然明白了華文昌問話中的含義,上前一步,迎向華文昌的目光,冷冷地問。

“我?我還有什麽話好說?”華文昌幾乎忘記了壓低自己的聲音,暴怒道,“我恨不得這就拔出劍來結果了自己!也好過受這份兒羞辱!”

說著,華文昌轉身就走。

“華文昌,你站住!”姜冉急了,猛地伸手,拽住了華文昌的袖子。

華文昌並不回頭,把袖子一甩,姜冉踉蹌退後,眼看著華文昌的身形漸漸變得淡了,似乎是要隱身而走。

“華文昌!你要是現在走了,我就死在這兒!”姜冉把聲音又壓得低了。

華文昌羞憤欲死,原本這就要隱身離去,卻聽得姜冉這麽說,不禁回頭一望——姜冉不知從什麽地方撤出了一口寶劍,正架在雪白的頸子上,目光中充滿決絕。

……

“你要幹什麽!”

華文昌嚇的魂飛魄散,風也似地回身撤步,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別的,單手抓住寶劍的鋒口,狠勁一奪!

姜冉寶劍脫手,身子軟軟倒在華文昌的懷中。

“……華文昌,我明白你,可你……什麽時候明白我了?”姜冉剛才是真心自絕,雖然沒被傷著,也已嚇得不輕,只是神智還清醒得很,被華文昌這麽攬在懷裏,面上又浮起紅暈,卻並沒想要離開華文昌的懷抱。

倒是華文昌,似乎沒對懷中的溫香軟玉有什麽憐惜,將姜冉扶穩,退後了幾步,手中倒持寶劍,呆楞楞地望著姜冉,不說話。

姜冉笑了,輕輕拉起華文昌持劍的手,“當啷”一聲,寶劍掉到地上。

“這兩道傷疤,是你當初救小憐的時候留下來的吧?”姜冉端詳著華文昌的手掌,手掌上有兩道不怎麽明顯的疤痕。

“小冉,你……”華文昌楞住了。

“我聽菩薩說過,當年,你在天庭,為了救下自殺的小憐,用手掌直接握住了陷仙劍,要不是悟通了逆天邪功的第四層,你在當時也就死了,這兩道疤就是那時候留下來的?”

姜冉低頭看看地上的寶劍,剛才被華文昌抓住的地方竟有了豁口,不禁微微一嘆,“同樣是劍,倒是連你手上的一絲油皮都沒蹭破呢。”

華文昌苦笑一聲,在無定鄉中閉關參悟無名金丹的收獲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好了太多,剛才又是情急之下的出手,別說姜冉的寶劍根本算不上什麽神兵利器,就是換成了誅仙劍,也未必就能讓自己受傷。

驀地,姜冉擡頭,逼視著華文昌,冷笑著問,“華文昌,你以為你這麽走了就算是對得起我了?”

“我……小冉……我沒臉再……”華文昌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又變回了那個不懂事的少年,對姜冉的逼問……無話可答。

“好啊,你是大英雄,你要面子!那我呢?我算什麽?你說,我算什麽?”姜冉氣惱地咬著嘴唇,漲紅了臉,跺著腳向華文昌發問。

“我……你……小冉,你先別生氣……”華文昌手足無措。

“生氣?別生氣?華文昌,你憑什麽叫我別生氣?你以為你是誰?”姜冉又羞又氣,把一連串的問號扔給了華文昌。

“華文昌你聽著,李亞峰他在雷州的時候治好了我爺爺的病,天天逗我開心,專門給我寫了幾十萬字的散文集《悼尾生》出來,雖然連話都說不明白可也是情書!在秦王地宮,他把讓你七針封脈了還強撐著用法術,為的只是拿出乾坤袋來給我!他喜歡我!他寧肯自己什麽都不要,他也保護著我!這麽一個人,我喜歡他怎麽了?”

“你突然冒出來,平白無故地就闖到我的夢裏,說什麽你是從五百年以後回來的,你就是那個喜歡我的李亞峰,比那個李亞峰還多喜歡了我五百年——空口白牙的這就要讓我相信?這就要讓我愛上你?你憑什麽?”

“小冉……我不是這個意思……”華文昌只覺得一顆心越來越涼,向個不知名的深淵深深地墜了下去……

“聽我把話說完!”姜冉幾乎要上去揪住華文昌的領子了,“你剛才問我什麽?問我是不是只因為那個你自己生出來的女兒就讓我選擇了你?你……你……你混蛋!”

“是……是……我……我混蛋……”華文昌機械地答應著,就是在他自己的心裏,也覺得姜冉說得完全在理……

“你!”姜冉差點兒讓華文昌給氣暈過去,“你……你答應什麽?那個在我夢裏蠻橫得肆無忌憚的華文昌到哪兒去了?那個傲視天下群雄的華文昌到哪兒去了?那個在秦王地宮密道裏擋在我身前,大言不慚什麽‘有我在此,就是諸天神佛都來作怪,也不能傷了你一根汗毛’的華文昌呢?到哪兒去了?那個在心魔界,一出事就搶在所有人前面,什麽都不顧,先要救我的華文昌,還是不是你?”

“好啊,那都不是你,倒是現在,這個就為了一點兒小事兒把自己弄個心灰意冷,就想著躲出去,連口口聲聲說著惦記著的我的立場都不顧,一點兒責任也不願擔的那個人,這就是你了!”

說到後來,姜冉已是梨花帶雨。

聽著姜冉這一句句反問,華文昌的那顆已經被玄冰凍透,從萬丈深淵掉到底的心臟一點兒點兒地解凍,被根情絲一點兒點兒地拉緊,又重新在華文昌的胸腔裏鮮活地跳動起來。

“小冉,是我錯了!”終於,華文昌一把抱住了姜冉……

五百年的等待,五百年的傷心,為了一個女子,不惜與天下為敵的胸臆,似乎就在這一刻,得到了報償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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